眼看著自然教室裡愈來愈多人進進出出,所以我們移到辦公室,但他還是不說話。當我用好話、鼓勵的言語時,他就只是兩眼發直的看著我;當我用稍微比較嚴格的語氣時,他馬上就紅著眼眶、並且掉下淚來......
這孩子正值開始進入叛逆期的高年級,而且我們之間又沒有十分深厚的情感交流,所以任何言語都沒有辦法讓此時的我們之間進行溝通。同樣的循環不斷的反覆上演,我只好請他在一旁先冷靜一下。
當我忙到一個段落時,轉頭發現這孩子竟然一臉無所謂表情在發呆,這可不行,於是和他重新進行對話。只是當我在說話時,他就瞪大眼睛看著我,不回答我任何問題;當我想辦法要讓他開口說話時,他就又紅著眼眶、流著淚,不發一語......
第三輪的溝通,再次宣告失敗。
這樣不行,我只好轉換一下場景。我帶他到沒有人的諮詢室,請他坐下,他一臉拗脾氣的不願意,我說:「我沒有要罵你,我只是希望你先坐下......」這孩子還是固執的搖著頭。
我想我得突破一下我們之間的困境。我大喝了一聲:「坐--下--!」這孩子有些嚇到,連忙就坐著。我說:「如果老師好好跟你說都沒有辦法,那麼老師就要嚴厲一點囉......」
這孩子又紅著眼眶,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了下來。
不過接下來,他就比較願意用點頭或搖頭的方式來回答;讓他「開口說話」,他也會努力的從嘴邊擠出一句「蚊子也聽不見」的聲音......
其實我很想趕快停止這樣的對話,讓他趕緊回班上去,畢竟我也有好多事要忙。但我也很相信,如果這次的溝通失敗了,會導致下次輔導時的大災難。所以我還是得繼續和他奮戰下去......
他的啜泣聲始終沒停過,我也發現他開始不停的扭動著課本。我只好制止他:「請不要扭你的課本好嗎?」他停了一會兒,接著又開始繼續扭動著課本......
「把課本放在桌上吧!」於是他把課本放在桌上,接下來,他開始搓著自己的手。
我說:「請你控制好自己的手好嗎?」但這孩子的手愈搓愈用力,後來幾乎是用力的拔著自己的手,兩隻手都紅了。
我說:「請你看著你自己的手,你看你有多焦慮?可以控制住你自己的情緒嗎?」我將他的手按在大腿上,試著想要和他對話。但他卻死命的掙脫我的手,並且又開始用力的拔著自己的手。
從一開始的啜泣、不發一言,到現在的用力拔手行為,這樣的焦慮行為實在是太嚴重了。我很少看到這樣的孩子。特別的是,從頭到尾他都瞪大眼睛看著我......
原來,這樣的眼神,是恐懼。
我嘆了一口氣,問他:「你在家裡常被罵嗎?」
孩子啜泣著點點頭。
我又問:「你爸爸常很凶的罵你嗎?」
孩子又點點頭,眼淚更不停的湧出。
就在四目對望的瞬間,我眼眶不禁一陣濕熱。看著眼前這個被罵壞的孩子,其實真的覺得很捨不得;而那瞬間,這孩子也看穿了我的情緒。
我說:「我沒有想要找你麻煩的意思,我只是想要你明白:剛才你的上課態度,造成了老師的困擾,全班同學都在看,所以老師就必須要處理你的行為。這樣你懂嗎?」
孩子淚眼汪汪的看著我,點著頭。
「我只想要讓你知道,下次如果對老師有任何不滿的地方,可以下課來找我溝通,我相信我們可以好好的聊聊。但是在上課時,我希望你還是要盡一個學生的本份,作業該交就應該要交出來,上課也要專心、不要貪玩,也不要在公開場合講一些很嗆的話,好嗎?」
孩子點點頭,情緒也稍稍的穩定下來,但雙手互拔的動作仍停不下來。於是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起身,一起離開了這間諮商室。說也奇怪,才剛離開沒多久,他止住了啜泣聲,手部的焦慮行為也停止了。
我和導師電話中討論了這件事,導師也嚇了一大跳。孩子離開前,我送他一杯冰涼的飲料,算是補充流失過多的 "水份",這孩子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
我說:「老師很抱歉讓你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。但請你務必要記住這次事件發生的原因,也要記住剛才老師希望你做到的部份。」
孩子點了點頭,說了聲「謝謝老師」後,就快速的離去了。
隔天,我在走廊上遇到這孩子,這孩子有禮貌的主動和我打招呼,我們之間互看了一眼,帶著深層意味的微笑。
一方面我覺得很欣慰,一方面也很感嘆。欣慰的是:我和這孩子並沒有因為這樣的事件就反目成仇,並且還建立了某種小小的默契;同時,也因為這件事情,讓我更明白這孩子的生長背景。
感嘆的是,很多的孩子正被用不正確的方式教養著。過多的打罵教育,只會教出這樣「遇事不說話、罵他就生氣、凶他就陷入焦慮行為」的孩子。
教養孩子時,當然我們要嚴正的讓他們明白自己做錯什麼事情;但是更重要的,是要藉由一來一往的對話,重建孩子的價值觀。也許這樣的對話模式太佔去時間,但是這卻是極為重要、也是必須做到的歷程。
千萬不要覺得麻煩,因為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經驗,就能縮短每次和孩子對話的時間。如此才算是真正的「溝通」,也才能真正有效避免下次孩子又再犯下同樣的錯誤來。